新时代英模剧破题:向现实扎根,向艺术生长

  宋佳在《山花烂漫时》中饰演张桂梅。

  戴清 石天悦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国庆前夕,以“七一勋章”获得者张桂梅为原型的电视剧《山花烂漫时》在央视圆满收官,平均收视率、到达率、忠实度三项指标均在同期热播的所有剧目中位列第一;豆瓣评分9.0,为2024年国产电视剧评分最高。

  传统英模剧往往难以与年轻化审美趣味相契。然而,《山花烂漫时》却能够收获不同年龄段观众的一致赞许,实现市场与口碑双赢,得益于创作者从人物塑造、叙事手法和主题蕴涵等方面都展开了创新性探索,在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为张桂梅校长谱写了一首情真意切的当代“咏梅”词。故事文本由此及彼地观照到眼下更加宏阔的社会现实,兼顾了时代锐度、现实厚度与思想深度。新时代英模剧创作“向现实扎根,向艺术生长”的破题之道可由此剧窥见一二。

  形象破题:

  将取材于生活的“这一个”血肉丰满地还给生活

  电视剧中的英模人物往往肩负着树立榜样、引领精神、凝聚力量等重要使命,但耀眼光环的叠加使其容易陷入“伟光正”的创作窠臼,丧失来自平凡生活的真实与动人。张桂梅从传奇中走来,《山花烂漫时》却并未因此对其进行“奇观化”塑造。她不同于《追光的日子》《鸣龙少年》等剧集中不走寻常路的“麻辣教师”,而是始终保持着老一辈教育工作者简单朴素的风貌。饰演者宋佳完全颠覆了以往留给大众的荧屏印象,从造型到神态举止一比一还原了张桂梅饱经岁月风霜、倔强而笃定的真实形象,与华坪这片大山里的热土完美融合。

  该剧也没有受困于教师形象的模式化创作,而是伴随着张桂梅多重身份立场的展开,在琐碎扎实的教学耕耘中彰显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作为女高的领头人和主心骨,她督促学生分秒必争,提前设定远大目标来开阔视野、激励人心;当建校遭遇资金短缺之困,她亦能放下知识分子的骄傲倔强,“厚着脸皮”与马副县长、周局长、昆明企业家们灵活周旋,四处化缘,无不体现“曲线救国”的谋略胆识以及背水一战、志在必得的决心;而作为“张妈妈”,面对女孩们青春期遭遇的种种问题,她则表现出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与宽容,呵护着学生们的敏感情绪:说服宁华正确认识并接纳自己的身体变化;不唯升学率论,充分尊重蔡桂芝对人生方向的选择;对家庭破碎、性格孤僻的高材生辛欣以平常心视之……不同身份和立场的腾挪展现了张桂英多个性格侧面,多棱镜般折射出英模人物丰富的人性光彩,展现其作为“人”的趣味。

  英模形象的典型化归根结底,是要将取材于生活的“这一个”血肉丰满地还给生活。《山花烂漫时》不仅着力刻画张桂梅其人,还溯源其身后的生活环境与社会关系,用丰富的现实语料夯实人物的现实质感。张桂梅之所以办免费女高,一方面源于在华坪民族中学执教期间看到了这里的女孩们求学的现实困难与热望,另一方面,在她因亲人离世积郁成疾,几近自我放弃的时候,以阿丽为代表的华坪妇女捐款捐药,恳求她活下去教娃娃们知识,让她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再次坚定了人生的目标——华坪女性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就立志永远做华坪女孩们的希望。

  在华坪女高起步阶段,资金短缺、教师辞职、教学陷入停滞,酒鬼父亲频频闹事倒逼女高001号谷雨做了第一个逃兵……这些理想与面包之间的激烈碰撞,一次次成为让张桂梅束手无策的难关。她对富养学生、穷养老师的管理方式进行深刻的反思,在谷雨退学事件中吸取教训,身体力行地领悟到教育在于传道、更在于育心的真谛。高尚的品行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现实荆棘的羁绊与拷问之下锻造出来的。由此,我们不仅看到鲜活立体的当代教育英雄,更能从具体事迹中看到其何以为英雄,体会其精神成长的律动。从人物塑造上来看,该剧侧重于描摹女性富足饱满的精神世界,为现下国产剧“女强人”形象的构建提供了新的思路。

  叙事破题:

  在丰富的现实素材中挖掘戏剧性

  英模剧一般以真人真事为创作基础,具有鲜明的纪实特征,但不意味着一五一十地复制现实。《山花烂漫时》最令人惊喜的是,既没有为了所谓“好看”强行制造冲突、编造悬浮的情节,厚重严肃的题材也没有变成创作枷锁。创作者致力于在丰富的现实素材中挖掘戏剧性,以轻快风趣的笔触书写女高人改变命运的不易。

  比如,升旗、宣誓等是最难生动表现的戏剧部分,女高首次升旗的静态情节在播音设备接触不良、学生认字不全等小插曲的打断下变得一波三折,以恰到好处的喜剧色彩淡化了说教意味。更重要的是,剧中描写宣誓,也致力于阐释为何宣誓:或为了留下辞职的老师,或为自己和同学加油鼓劲。女高建设的捉襟见肘呼之欲出,更进一步说明了大山的女孩需要接受文化教育、开拓眼界的必要性。誓词在剧中已经不再是空泛的口号,而是女孩们对命运和封建思想字字铿锵的宣战,实实在在达到了“热血漫”般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再如为了抢在南中学生之前吃上饱饭,女高开启“衡中”模式,将时间规划到分秒以内,激昂的音乐节奏与快速的蒙太奇剪辑使女高姑娘们的行动更加紧锣密鼓。抢饭、抢厕所更像一场攻下战略高地的战役胜利,也是山村里女性生存境况的缩影——连温饱都需要拼尽全力捍卫。正因如此,女高柳暗花明的步伐随之加快。

  该剧没有刻意渲染悲苦,也没有因苦中作乐使女高人治学、升学的千难万难表现得过分轻巧,一派“乐景”仍难掩嶙峋残酷的现实。张桂梅用工地谋生的艰辛让柳细莺的男友知难而退,巧妙化解早恋危机;姚小山上门招生被村民们当作人贩子追打,最后说服宁华入学的原因不是免费学习,而是能赚生活费。如张桂梅所说:“我们在和扎根千百年的宗法观念对抗。”看似轻松诙谐的细微情节实则点染出华坪农村物质生活与思想观念的双重贫困,隐晦地揭示了女性试图通过学习知识走出大山的重重阻碍。由女高建设延伸到基层工作,副县长马永强与县教育局局长周善群是剧中的喜剧角色担当,无论一顿滑肉就点头立项,还是信心满满地求助90年代的“老同学”申请办学资金却屡吃闭门羹,幽默而犀利地刻画了基层工作者展开教育扶持的两难处境。马、周二人不擅左右逢源的体制内生存法则的另一面,恰恰是与张桂梅如出一辙的赤子之心,一边摆困难讲实际,另一边用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表达对女高的关切。

  《山花烂漫时》通过举重若轻的讲述方式,在还原现实冷峻面貌的同时赋予其乐观积极的情感底色。“以乐衬哀”的反向叙述极具趣味性地全面开掘女高建校的现实本质,精准捕捉微末细节的暖意与诗意,向观众输出正向的情绪价值,让纪实故事更加“好看”也更为“耐看”,充分体现了创作者的用心与匠心。

  思想破题:

  两段誓词体现精神力量的传承与感召

  看过该剧的观众都不会忘记剧集中的两段誓词。

  当女高陷入困境,张桂梅召集教师中的党员面向党旗重温入党誓词,以红军当年长征的决绝与英勇来激励大家面对如今教学中一个又一个难关。张桂梅在新闻访谈中讲述的这一幕被复刻在屏幕上,成为全剧的泪点与燃点。党旗、入党誓词和张桂梅时刻佩戴在胸前的党徽,共同凝结成一代代共产党人血脉中红色精神的象征。

  如果说,张桂梅言传身教是革命精神在新时代转译的媒介,老师们集体创作的“我是高山”则是这种精神力量的时代注脚,具有与时俱进、活水般奔腾涌动的自我革新意识。“我是高山”的宣誓在剧中多次出现,凝结着华坪女高人强大的精神内核。剧中每次宣誓的境况都有所不同,从连字面意义都不明白,到成为撑不下去时候的精神支柱,“我是高山”与第一代女高人的命运紧密缠绕,如同一根系于女高人之间的纽带,传递的既是在生活夹缝中奋力绽放的生命力,更是以张桂梅为代表的教育工作者炽热的初心与神圣的使命感。

  剧集结尾处,考上师范大学的谷雨放弃大城市的广阔天地,毅然回到女高接力教学,接过了张桂梅的大喇叭,带着新一代女高人吟诵相同的誓词,意义却有所变化:以往女高精神象征着绝处逢生的转机,如今则是女高涤尘心灵、澡雪精神的“定海神针”。从受教的学生变为育人的老师,显然是对传承这份初心与使命感的积极回应。

  女高事迹与女高精神诞生于华坪农村闭塞封建的极端环境中,在新时代语境下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典型性与非凡的感召力。面对利益至上、个人主义、“躺平主义”等价值观的异化和消极情绪,女高人“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坚决无畏以及“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乐观主义精神如同一剂强心针。革命精神力量的传递不仅发生在剧中的女高校园,跨越代际隔阂,还能跨越时空,与屏幕前的青年群体产生共鸣,体现当代思想启蒙的重大意义。这也是该剧作为一部严肃的主题性创作能够跨越受众圈层,获得市场高度认可的重要原因。

  (作者分别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视听专委会秘书长,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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